寻找沙发

 2014/11/19 14:13  马尔提娜·吉克斯/文 连雨辰/译 《海外文摘》  (304)    

马克斯·施韦尔特在过去的两年间搬了多少次家,他自己也不甚清楚。在第25次之后,他便停止计数了。在他想改变自己的生活地点时,并不需要预约货车或是搬运工,也不需要拆卸家具、打包行李箱,他总是能够说走就走,很快奔赴下一个住所。

一个行李箱,两个装满裤子、T恤和内衣的塑料袋,一个长板和一本赫尔曼·黑塞的诗集,这就是马克斯的全部家当,他放下行李的地方便是他的家。今年夏初,他住在同学安德莉亚位于慕尼黑市区的家里,不久他又会再次搬走,目的地不明,这种不确定性并不会让他觉得烦扰,它是他人生计划的一部分。

24岁的马克斯是一名政治学专业的大学生。他在安德莉亚那里过夜,并不是因为他刚刚来到这个城市,或是在过热的慕尼黑房市上找不到房子,也不是因为没钱。他在一家旅游公司做带薪实习,晚上做酒吧服务员,他的父亲经营着一家建筑公司,他并没有经济问题。马克斯没有家,只是因为他不想有家。他是个“沙发族”。

根据德国失业救济联邦工作组的数据,德国共有2.4万生活在大街上的流浪汉,另有30万住在妇女收容所、青年活动中心或类似机构的无房者,真实数据还可能更高。没有房子,这在社会上本是耻辱和失败的象征,却成了马克斯等“沙发族”的自主选择。

马克斯会询问朋友,也会在大学或酒吧中询问陌生人:“嘿,我可以在你那里过几夜吗?”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有寻找一个能够过夜的沙发的需求,因为最后一班火车取消了,或是需要到另一个城市面试,亦或因为没钱住酒店。很多人都非常乐意提供帮助。然而对像马克斯这样的人而言,寻找沙发却不是一次性的无奈举动,而是生活常态。

有人认为,这些人并不缺钱,却长期住在别人家里,是一种寄生虫行为,过着一种依附于他人、向他人索取的生活。但在马克斯·施韦尔特、吉他女孩富尔雅·贝拉克和以全世界为家的大学毕业生梅兰妮·曼看来,这是一种革命性的生活方式,是对现代工业社会的灵活反应:如果每两个月就要更换工作城市,那么固定的住处、沙发和餐桌就毫无意义。

人类历史上一直都有拒绝固定生活的人,他们放弃固定住所、固定关系和永久雇佣,在生活中流浪。在时间的长河中,人们给他们取了不同的名字:波西米亚人,流浪汉,漂泊者。美国“垮掉的一代”的代表作家杰克·凯鲁亚克在《在路上》中写道:“当人们离开,看着那些站在原地的人越变越小时,是怎样一种感觉?世界之大,就是离别之始。我们总要开始下一次疯狂的冒险。”人们搬出父母的老房子,以求获得独立,而不再搬进任何地方,就是一种更加彻底的独立。

富尔雅16岁就逃离家中,曾生活在3个不同的住所,19岁时开始了她的沙发之旅:她在朋友,也在她认为友好且正好有地方的陌生人那里过夜。富尔雅说:“物质突然消失了,我感觉这不是负担,而是巨大的自由。”

22岁的富尔雅来自法兰克福近郊,是个漂亮、纤瘦的女孩,总是带着吉他。她的下一个目的地是柏林,因为她希望能在那里靠她的音乐成名。此外她对未来没有具体的计划,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又会想结束漂泊的生活安定下来,计划、金钱和其他安全保障在她的生活中不重要。

梅兰妮·曼的脸谱网主页一眼望去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她有几百个好友,喜欢上传照片,最新的一张是她穿着比基尼站在巴拿马的沙滩上。梅兰妮很久以前就放弃了她的房子。对她而言,社交网络上的个人主页就是一种新形式的家,她能对它进行装饰,储存她的过往经历。和马克斯、富尔雅不同,她不是在德国的老同学、朋友、熟人那里过夜,而是有个全球计划。

“十几岁时,我就坐在自己的房间中梦想着周游世界。”说到这里梅兰妮不由自主地笑了,因为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俗气而老套。在她的冒险开始之前,她在英国学习卫生管理,并在那里认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同学。在写完毕业论文之后,她却不想再走传统的职业道路了。她在塔吉克斯坦、芬兰、中国申请实习,却只收到拒绝的回复,但这并没有让她止步。

2013年夏,梅兰妮从合租公寓中搬了出来,卖掉她的床、柜子和写字台,留下的行李正好装满一个箱子,包括T恤、内衣、裙子。梅兰妮很小就开始攒钱了,现在她用自己做服务员和其他工作时挣的钱支付去往遥远国度的机票。“对我来说,重要的是积累经验,如果在一个国家有自己的朋友,就找到了了解这个国家的捷径,”她说,“扔掉一切琐碎的东西,这也是一种净化自我的方式。”人们需要的,比他们想象的要少得多。“如果我在世界各地的朋友处都有一张床垫可以睡觉,那么为何我还要安定下来,又为何要支付房租呢?”

这话听起来是不是有些过分自大?到处是正在等待着她的朋友和沙发,人生就是一次永无止境、基本不花钱的世界旅行。富尔雅说:“当我想到要利用其他人,就感觉自己很讨厌。”在朋友那里过夜超过两晚时,她就会想些补偿的方式,例如打扫房间或是做油煎肉饼。直到不久前她还在一位艺术家的工作室里住了6个月。“他很开心有个可以说话的人,一个可以聊聊他写的书、为他演奏音乐的人。”

显然,这些“沙发族”并不是用金钱支付房租的,而是用时间和关心的形式。他们相信自己可以如此友好、迷人或是引发同情,使得老朋友或是遥远的熟人哪怕半夜两点也愿意起来为他们开门。然而如果偶然的过夜或是愚蠢的借口一再频繁出现,朋友和熟人的助人精神就可能不复存在。

马克斯、富尔雅和梅兰妮的生活并不完全是彩色的,也有黑暗、孤独的时刻和潜在的危险。杰克·凯鲁亚克在《在路上》中写道:“我离家很远,在旅途中疲惫不堪……我变成其他人,一个陌生人,我的生活如同幽灵一般可怕。”梅兰妮说,她喜欢和别人待在一起,但有时也想念她的私人空间。“如果我想独自一人待着,就会去散步或长时间地坐在马桶上。”马克斯说,不久前他没有在爱尔兰找到住处,在瓢泼大雨中过了一夜。富尔雅说,她有时会和在酒吧认识的人回家。“可能女孩要在晚上找个睡觉的地方会更容易,但也必须注意提防危险。”

他们的生活已经和父母的完全不同。梅兰妮的母亲是家政工,父亲在一家铭牌生产公司工作,一直生活在他出生的房子中,每天早上6点准时去上班。她的父母需要一个属于他们的家,遵循着古老的法则:工作之后才有自由,工作为自由提供资金保障。马克斯、富尔雅和梅兰妮很难向父母解释自己的生活,他们无法理解受过良好教育的子女为何会拒绝融入“正常生活”。

安德莉亚和马克斯刚刚一起做完晚餐——玉米饼、鸡肉和米饭,闻起来非常诱人。用餐完毕后,安德莉亚把碟子放入洗碗机中,马克斯在一旁帮她。那之后,马克斯一格一格地打开白色橱柜,直到他找到一个玻璃杯,倒上一杯水后坐在桌边。不熟悉房屋中物品摆放位置的马克斯显然是个客人,但他仍然有同屋居住的室友才有的随意。他笑着说:“在这里我有床可以睡,不用像通常一样睡在地板上,这可是种奢侈待遇。”

安德莉亚说,她有时也觉得马克斯对朋友的利用让她觉得不太好,但她并不认为他道德恶劣。“这就是马克斯。我们互相了解,我非常喜欢他,他总是不遗余力地帮助我,因此我会让他在我这里住。”当然,大概一个星期之后,他又会搬往新的住所。

[译自德国《NE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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