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对你说王晶呢?
他太胖了。上电视台做节目,勉为其难地为西服系上一个扣子。这颗站岗的扣子尽职尽责地固守本土,拼了命地抓着衣服不弹出去,硬把两侧对称地揪出褶皱。伏案的时候,肚子让他身子的主体与写字台保持着相当可观的距离。他偏又是那么热爱伏案书写。
“我喜欢笔和纸摩擦的那种感觉,感觉就是你和文字在做爱。”
他头发也剩得不太多了。眼睛不大,但眼袋深重。最多的时候,他一年拍9部电影。赶工期的时候,5个星期要交出一部,老板吩咐之时,他手上只有10个字:“整蛊专家”、周星驰、周润发。
明年5月,他将步入花甲。这位金牛座的肥胖谢顶男士是20年来香港电影的票房王。
从20世纪80年代至今,他同香港影视业一起经历黄金时代,一起在低谷中求生存,也一起北上大陆谋求进一步发展。香港电影最好的时期,他跟90%的一线明星合作过,捧无数明星登上顶峰。在他电影生涯的低潮期,即2005到2006年,他才获得两次香港电影评论学会颁发的最佳编剧奖。
他很少微笑,要么板着脸,要么夸张地“哈哈哈”,瞬间收住,变回严肃。如果忽略体型,我觉得他像只狐狸,像法国北部11世纪左右传说的列那狐——在产业转型、城市形成期间的市民阶级的代表。他现在的身份是贵族,但摆脱不了市井的实用。他既有攻击性,又有恭顺和气的一面。他在电影里开着“屎尿屁”的下三流玩笑,书架上摆着《资治通鉴》和《辞源》。他不介意别人称自己“狡猾”,“狡猾可以保护自己”。他喜欢别人看不懂他,寂寞也得意。

图/本刊记者方迎忠
电影制作人向华胜曾是王晶的老板,他叫王“健康宝宝”,“因为我不抽烟、不喝酒,然后他说我是活在一个和平的世界里面的人。我没见过坏人。在他的介绍之下,我见了很多‘坏人’。”王晶觉得,身为江湖中人的老板在帮助他成长,或者,“那些‘坏人’对我不坏”。
“我相信曹操都有知心友,关公都有对头人。有的人,大家觉得那人是坏人,他对你好就行了,你管他坏不坏,对不对?”
80年代及之前出生的观众,提及王晶,头脑中很容易浮现昏暗的录像厅。娱乐贫瘠年代,王胖子带着各色香港明星,放肆地搔着你心里的痒。但很少有人称赞,顶多表达一些感念。他也直通通地说,什么都速朽,想要永垂的是笨蛋。
这个向来只关心荷包、从不谈主义的电影商人,因为香港发生的非法“占中”活动而发声。10月16日这天,他在言论平台微博上宣布自己“反占中”:
“黄秋生先生,杜汶泽先生,何韵诗小姐。我们曾经有过很愉快的合作。我也尊重你们可以有个人的政治主张。但绝不认同。为免尴尬,你们的联络方式将会在我手机及电脑删除。祝生活愉快!”
快60了的王胖子,又搅起话题,人言人语又朝他砸来。
丛林
王晶位于市中心的工作间在一栋大楼的16层,外表低调,没有悬挂招牌。大楼周边是尖沙咀警署、九龙公园、机场快线九龙站和未来广深港高铁的车站。环境的热闹可以想见。街转角的茶餐厅也很有名。以前有黑社会背景的人常于此谈事,街对面就有警方长期拍照监视。餐厅易主后重新装修,把临街一侧改成落地玻璃,古惑仔们就再不敢来。餐厅开始受到大小明星的欢迎,但他们也都选择空出玻璃窗边的座位,躲在里面的茶座。
电梯门打开,王晶的公司只挂一张小牌匾于雪白的墙。进门迎面的墙上是一幅墨宝:“天下第一”。他做电视剧《天下第一》时,一位朋友的书法家朋友,写了这幅字送他。
“这是……对你的褒奖?”我问。
“嗯……其实就是捧场吧我觉得。这行讲的是大红花轿两人抬的,互相捧场吧。”他答。
“但是你挂在这个地方,还是能够体现你的……性格。”
“骄傲?”
“对。”
“哈哈哈哈哈。”
“是的吧?”
“是。”
王晶入行,父亲王天林并非他的授业师父,他被托付给刘天赐调教。在TVB做编剧出色,后签了邵氏直接当导演,副导演都没做过便要开机。他头天晚上还在问已经身为大导演的父亲:“到底有多少种Lens(镜头)的?”“什么是虚拟线?”王天林教得用心,但儿子其实并未学懂。
“老爸,明天你陪我去拍戏好吗?”
王天林答应了,在现场陪“导”三天。
“你来,坐在那就行了,让大家知道我是你的儿子,我不要灯桥板上有东西掉下来。”王晶担心工人欺生。据说,“有一位粤语片名导演因为迟收工,而在一声收工后马上当场被关了大掣电闸,漆黑一片,要两个人点着打火机扶他出厂。”
这部片子便是《千王斗千霸》,谢贤和汪禹主演。
“当时邵氏是个jungle(丛林)。”王晶知道头几天拍完一定会有人暗地里传看粗片,“如果没什么可看性,后面的日子一定难过。”他决定前7天先拍最精彩桥段“四大千王打麻将”,“所有主角都出场,功夫、千术、特技全有。而且第一时间剪好,准备有人来看时,令人家看得舒服。”从此以后,再无人刁难。一个月后,小王导演掌握了所有其他技术环节,追随父亲脚印,搏战于菲林片海之中。
无梦
外界总是觉得,老王和小王完全不同。老王谦逊,小王张扬;老王文艺,小王嬉皮;老王是宗师,小王……不入流。
“我和我父亲一点都没有不同。”
如果从从业动机来看,王晶说的是实话。
“所以你问我,对拍电影有什么抱负,那时只有一个字,就是钱。”王天林在《香港影人口述历史丛书》中回忆,“当年为了生计,我什么片都拍;粤语片、潮语片、国语片,甚至夏语片我也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