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坦普·葛兰汀今年66岁,是一个动物学家,设计工业屠宰房是她工作的一部分。她还是一位动物保护主义者,她设计的屠宰房富有人道精神,深受美国善待动物协会的赞许。葛兰汀的另一个身份是世界最著名的成年自闭症患者。1986年,葛兰汀将自己的经历公诸于世,引起了巨大反响。那时人们仍认为自闭症患者无法理解自己和外部世界,撰写自传更是令人难以置信。她以亲身经历为自闭症群体正名,改变了一直以来人们对自闭症患者的认识和误解。
目前,每68名美国儿童就有一个患有自闭症。英国自闭症患者超过了50万,其中既包括不会说话、自己不能穿衣服的重度患者,也包括对图形着迷,不习惯群体环境,但能够逐渐适应大众生活的患者。从某种意义上说,葛兰汀就是自闭症群体的代言人,她代表他们与非自闭的“正常”世界对话。达斯汀·霍夫曼,讲述自闭症故事的奥斯卡影片《雨人》的主演,就曾向葛兰汀请教如何演绎自闭人士。2010年,一部改编自葛兰汀自传的电影《自闭历程》被搬上了大荧幕。同年,美国《时代周刊》将其评为“百名世界最有影响力人物”。时至今日,葛兰汀个人讲座的收视率已达数百万,她还经常受邀前往谷歌及脸谱公司做演讲。不过,对于“自闭症患者”这个身份,葛兰汀并不完全认同。她认为自己首先是一个动物学家。葛兰汀是科罗拉多州立大学的动物学博士,她改良了美国汉堡加工业的制作工艺,目前美国一半以上的肉牛养殖场都在使用她发明的处理系统。麦当劳也是她的潜在客户之一。
葛兰汀在科罗拉多大学附近的一家餐馆接受了记者的采访。她看上去体格健硕,神情自若,讲话直率坦白,没有任何寒暄之语。她对记者说,她特意穿上了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当她听说这位记者并非科学专栏作家,也没有摄影师跟随时,她的脸上显出了失望的神情。她告诉记者,自闭症患者无法理解不成文的人际交往规则,她需要学习如何与他人相处。有时她的话听上去就像剧本上的台词,葛兰汀坦陈,她必须研究“正常”人的行为习惯,才能理解其中的涵义。
葛兰汀目前正在写一本新书《自闭的大脑》,她在其中表达了她的担忧:她是幸运的,儿时得到了正确的教育和引导,如今越来越多的孩子被诊断有自闭症,他们或许没有她那么幸运,能够一生远离精神医疗机构,正常生活。
葛兰汀生出于一个富足的波士顿家庭,父亲是地产商,母亲是演员。葛兰汀出生后不久,他们就发现女儿有些与众不同。6个月大时,每次抱她,她的身体都变得很僵硬。10个月大时,她常常像困兽一样,用“爪子”吊在妈妈身上。随着慢慢长大,她变得越发敏感,学校钟声也会让她痛苦不堪,触碰和声响都被痛苦地放大了。葛兰汀形容自己就像整个世界的猎物,无时无刻不处于恐惧和焦虑中。她曾告诉达斯汀·霍夫曼,“想象一下,你最紧张的一次试镜,想象那种紧张感永不消失,仿佛时刻置身于硝烟弥漫的战场。”
对社交准则理解的缺失也让她无所适从。同学们都为披头士乐队而沉醉,她却无动于衷,她把这些视为“有趣的社会现象”,“我就像科学家一样研究着其他人的行为,我也想同其他人一样,但是我不会。”葛兰汀遇到过因为无法解读社交准则而受累的自闭人士,“一些女性因为理解不了微妙的性暗示,而在约会时被强奸。”然而,葛兰汀认为,自闭症本身也有其存在的意义,自闭症群体的生活状态也是对整体人权状况的反映,对自闭症群体没有清楚的认识和保护,整体人权状况永远无法改善。
葛兰汀今日的成就与其宝贵的洞察力都要归功于她的母亲尤斯塔西娅·卡特勒。3岁被确诊时,葛兰汀不会说话,躲避他人的目光,避免一切情感交流和身体接触,完全受制于疾病带给她的暴怒。她持续尖叫,破坏东西,甚至在家中涂抹粪便。神经学家称她有自闭症,并伴有部分精神分裂症——将此归咎于她“冷若冰霜”的母亲的情感疏忽,对女儿造成了“精神损害”。医生建议把她送进精神病院。几个世纪以来,精神病院一直是自闭症患者的宿命,人们倾向于把他们与智障者、精神病人甚至罪犯关在一起,唯恐这些“丑陋低能的家伙”干出什么耸人听闻的恶行。然而,卡特勒没有听从医生的建议,并且完全否定了对她的指责,她知道自己是爱女儿的。
不久后,抗抑郁药缓解了葛兰汀青春期的惊恐发作。她说是她的母亲引领她步入了“正常”生活。卡特勒鼓励女儿参加社交活动,帮女儿打扮得体并教她社交礼仪。她还聘请了语言治疗师,经过数十次“一对一”的治疗,葛兰汀开始说话了。此后,其他几位对葛兰汀成长至关重要的导师陆续出现。其中一位老师发现,葛兰汀具有科学天赋。14岁时,在亚利桑那州姨妈家的农场上,葛兰汀认识了“牛”,并表现出了异常的兴趣。也是在那里,她的挤压机诞生了。那是一种安抚母牛的装置,她会爬进去,通过一根杠杆,从身体两侧用两片木板把自己围起来。这个装置,既成功地使她感受到拥抱,又避免了与他人身体上的接触。
葛兰汀告诉记者,儿时的她是渴望友谊的,她说自己可以感受到其他人在对话时遵循着一定的“节拍”,但她总会不合时宜地破坏一段谈话。她也渴望被拥抱,但是过分敏感的触觉使她难以承受来自妈妈的爱抚。“对我来说,美好的感受太过强烈,就如同以极高的音量播放你所钟爱的一首曲子,乐声再美妙你也无法享受其中。”葛兰汀是幸运的,渐渐地,她学会了应对自闭症带给自己的不便,挣脱了它的束缚,然而,并不是每一位自闭症患者都能够如此幸运。
现代自闭症研究开始于上世纪50年代,德裔美国精神病学家里欧·卡能和奥地利医学教授汉斯·亚斯伯格分别对自闭症做出定义,但二人的看法大相径庭。卡能认为,自闭症一无是处,对人类而言,完全是一场灾难。相比之下,亚斯伯格却认为,自闭症有其积极的一面:自闭症患者独特的思维和体验可以使他们在未来生活中获得巨大成就。这也便解释了,为何如今人们常将亚斯伯格症患者与高智商自闭人士相提并论。葛兰汀自然被列入了亚斯伯格教授的高智商自闭患者阵营。自闭症患者往往对细节有着异乎寻常的专注,但也意味着他们只能注意到事物的局部,而丧失了对整体的把握,即过分关注于某个领域,丧失日常生活的能力。然而,这种细致入微的专注足以使他们改变世界。“你知道是谁发明了石矛吗?”葛兰汀向记者提问,紧接着自己却说出了答案,“可不是围在篝火旁翩翩起舞的原始社会的社交红人,那是某个亚斯伯格症患者一连几小时独自坐在山洞的角落里,想到把石头削成尖尖的石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