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威涛 越剧要从花部变成雅部

 2014/11/07 17:43  邢人俨 《南方人物周刊》  (686)    

茅威涛仍然记得4年前自己带团去德国参加威斯巴登五月国际艺术节时的情景。这个艺术节已经办了98年,只有两个华人团体受邀演出,一个是台湾的云门舞集,一个是她领衔的小百花越剧团。那次演出中,真正打动她的是一位德国女观众。

在演到新版《梁祝》楼台会一幕时,这位女观众突然起身跑了出去。在行内,这种情况被称为“抽签”,意思是观众看不下去离场了。大家都以为这位女观众是抽签了。随团记者也跟了出去,发现女观众正在休息室里哭。

“你为什么不看了,为什么哭?”

“我怕我的哭声会影响其他人看戏,我出来平复一下情绪。”

“你被打动了么?”

“当然。”

“你听不懂中国话怎么被打动?”

“好的艺术不需要语言。”

女观众还说了一句令茅威涛感触很深的话,“一个人失去心中所爱,那份疼痛对全世界的人来说都是一样的。”

“我们一点都不必心虚,我们的东西让老外看了叹为观止。我们国家现在也有财力,但缺少敬业的、职业化的经纪人,如何把好的作品推广到市场当中去,这是我们行业的空白点。”

茅威涛也深知戏曲无法和规模宏大的各种“秀”比,但她相信有人喜欢震撼的,就会有人喜欢充满意境的。而意境拒绝粗糙,需要足够的精致。在与爱丁堡艺术中心、林肯艺术中心的艺术总监们打交道时知道,“小百花”的艺术一点都不比世界上的其他艺团差。她24人编制的乐队可以演奏出小提琴协奏曲《梁祝》的效果,24个编制创造交响乐,靠的只有训练。

“我们不需要自卑,但要有前瞻性,不能沾沾自喜,农耕时代的东西,不知道怎么和世界对话,那让世界怎么来了解我们?所以,我现在想做的事情是我们的每一个作品要放在世界的语境中,让世界观众看你这个作品的时候不陌生,没有时代的隔阂,只是语言不同。我去欧洲的时候看《罗密欧与朱丽叶》、《战马》,叹为观止,发现原来戏剧还能演成这样。看得多了自然眼界就展开了,心中就有了一个金字塔的塔尖,也许这辈子走不到金字塔塔尖,但始终一路在前行。”

幻化为男性

人物周刊:这些年您对女小生的理解有变化么?

茅威涛:不断会有成熟的想法,或者在美学上有更深的理解。80年代评职称,必须写论文。那时我不知道怎么写论文,就写学戏的体会,我曾经写过一篇表演上的性别跨越,大概是最初对于女小生的诠释。当时我是这么理解,我在台上没法改变自己的性别,但可以在心灵上去跨越,跨越对性别的认识。后来慢慢觉得这是一种双重审美,就是你在台上是一个女性,以女性的眼光去理解男性,再用你的身体去塑造一个男性,然后传递出去。慢慢你就会觉得,这是中国古典传统美学才有的、一种属于东方的美学。我一直觉得我很幸运,能够做一辈子女人,还在台上演一辈子男人,还把男人演得入木三分,感动和吸引那么多的女性观众,这种魅力是越剧女小生这种独特的美学载体带给观众的一种独特的美的享受。

人物周刊:女人要演好男人得天生骨子里就有,还是后天可以练出来?

茅威涛:都有。像我们做功的时候就要改变自己,必须从形体改变自己。尤其我们那时还有男演员,一起训练的时候就没把自己当女孩。从一开始怎么坐、怎么立、怎么指、怎么水袖、怎么云手、怎么拿扇子……所有的一切当你练到一定程度,你就知道戏曲这种独特的形式可以让我幻化为一个男性。另一方面,你的内心世界、情感世界怎么琢磨男人,你会去观察生活,也会从文学作品当中揣摩男性,慢慢养成一个习惯,读文学或看影视作品,我特别关注男主角。比方看《简·爱》,我会看罗切斯特是怎么样的。

我曾经和我的学生说过,你们演男人内心一点担当都没有,一弄就哭鼻子,怎么演男人?可能是我对她们要求太严了,但大概就是我与生俱来的性格。我内心特别倔强,比较有担当。尤其是当了团长之后,不经意成了某个行业标志性人物的时候,所有的疑问都对向你的时候,你必须有强大的内心去应对这一切。这些都让我觉得它在丰富我,我没有觉得女人就可以怎么样,男人就可以怎么样。你训练了很多,学会去担当、去面对,你内心那种小女人的情怀越来越少了。

当然我很清楚我是个女性,但我常常觉得我比男人自己都更懂得男人。我说男人其实是非常不容易的,在舞台上,我经常去琢磨他们的不易。比如陆游的无奈,夹在妈妈和妻子之间的不易,多难啊!所以我经常开玩笑说,男人在今天的社会比女人更不易。我这样还有一点点所谓的事业在做,哪天不想做了还可以逃回家去,可以回去相夫教子。男人不行,这个社会不允许男人落在后面,所以男人自己跟自己较劲。随着社会发展、格局的变化,女性承担着越来越多的社会责任,她们也挺不容易,但归根结底女人还是有一个家庭的避风港。

创新是有资本去“作”

人物周刊:你觉得越剧对现代人的吸引力在哪儿呢?

茅威涛:好作品总是有观众喜欢看的。比方说新版《梁祝》,在上世纪50年代的基础上,我们又把小提琴协奏曲加在作品当中。本身小提琴协奏曲也是来自越剧的旋律,当这个作品出现的时候,我们加入了时代性。我还开玩笑说《梁祝》当年主要是为了配合《婚姻法》,它是一个仅限于反封建的母题。那你今天拿这样的母题出来,观众很难接受,或者说打动不了。那怎么让楼台相会、祷墓、哭坟、化蝶怎么打动观众,要有新的设入。这个设入怎么来找到,这是对我们创作者提出的问题,就是怎么来聊这个故事。

我在创作上有几个坚持,比方说我相信任何好的作品一定有普世性,就是普世价值。第二是永恒性,这个作品也许是今天的,但它是属于未来的,一定经得起时间的考验。第三是现实性。就算是《梁祝》,今天我们到底拿什么去打动观众。

人物周刊:拿什么打动观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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