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琳到来的时候,没人发现。虽然大家都在等她。
黑框眼镜架在一张邻家姐姐的脸上,长发马尾拢起,单肩挎包看不出什么质地,灰黑的无肩T恤袖口耷拉在双臂上,双手顺势插在裤兜里,笑盈盈地与我们打招呼。
她的现身形式与她所创的服装品牌——江南布衣之间,有耐看的契合,却总有距离。她怎么不文艺?她怎么像个公司会计?想起身边那些“布衣粉”,她们都温婉踏实,不愿引人注目,可以在人群中与李琳归到一类。
李琳不爱抛头露面,每次面对媒体总是扭捏着说:“就是聊聊,别登。”退一步又说:“不拍照啦!”但她又总不善于拒绝。
好像在灰黑色调的掩盖下,才能实现她的自在。对着镜头,她总是浑身不舒服,话语打结。任何重要场合都素颜,一旦黝黑娇小的身躯躲进黑色保护壳——庞大的奔驰G550里,就淹没在一片黑色中。此前,大概是她的mopar(编者注:克莱斯勒专属改装兼配件制造厂,负责汽车改装)在杭州的马路上显得太特别,她曾换回低调的黑色大吉普。
这哪像一个20年品牌的创始人!你在心里质问,她的笑就化解了这种疑惑:“我喜欢这样,我设计的第一件衣服也是因为我喜欢这样穿,而商店里却买不到。”这种不事经营的创业之心,竟然也能在20年里大行其道。
为自己的设计
“运气好吧!”李琳反复感叹运气,“换成现在,也不过是一家有点风格的淘宝店。”
这是一个随遇而安的老板,身上几乎没有半点“生意人”的痕迹,“这可能是因为我很少管经营的事”——经营大多由其丈夫管理。对江南布衣来说,她是设计师的核心。这从个意义上,她更像个艺术家,却又没有所谓“艺术家”的装腔作势。
关于穿衣打扮,李琳相信,“每个女孩子都有点自己的心得,我要问你,你肯定也能说出很多你适合穿什么,不适合穿什么,哪些东西你从来不碰,为什么?都这样。”
李琳最初设计服装时,“连上面的线我都不懂。”她选择了对她来说最简单的方法:图案。李琳的同学朋友都记得,她做了无数“非常没有技术含量的花型裙子”:一根橡皮筋勒在腰上,出门的时候一套就穿上了。只因为她小时就喜欢穿,直至我们见面时她依然穿着这样的裙子,“就这样,简单、舒服。”
此后,从印花、设计风格,都是在图案上下工夫。“比方说绣花会去少数民族地区学习,然后把它改良,但坚决不照搬。”
这位深爱黑色的女子,就像农民爱着土地一样,深深依赖于黑色给她带来的安全感,“其实我只是不穿花衣服。”这让很多人都觉得她不懂穿衣。“其实我是个挺喜欢穿的人,但又不愿太招摇,我的朋友们可能觉得我不在乎穿,但其实我蛮喜欢。”
李琳被认为是环保主义者,但她常想起自己爱开大车的癖好,觉得愧对于此。“刚开始做服装时,去广州进面料,很多国产面料用的染料都有一种成分,用了这种染料,其实也便宜,但洗涤后对环境有影响,按德国或欧洲标准,出口是不合格的。不过,不用这个染料,色牢度上面会差一些。”李琳决定全部按欧洲标准执行。对面料,李琳苛求自然,原生态。
“我喜欢的东西是猛看不要太扎眼,但品质要非常好。”在李琳眼中,材料只有两种:一种是越用越好看,一种是越用越难看。“不经时间的材料,都不是好材料。任何一样东西经过时间越变越好看,那就是好材料,木头就是这样。”
李琳说起江南布衣一位德国设计师的父亲,他穿来一件50年的衬衫,袖子已破,但整件衬衫的棉布看上去仍然细腻光洁。“那就是好材料!”看到好材料,李琳总是想拿来“为我所用”。
在服装行业工作,李琳其实从开始到现在都是为了实现“什么都是自己的”这种占有欲:“都是为了我自己。”她上一次去伦敦看AnthonyGormley的工作室,“他做了很多雕塑铁块。”有人告诉李琳,他做的每一具雕塑都是他自己,他是把自己的人体扫描下来了。李琳觉得有意思,“你最了解的还是你自己,要揣测别人蛮难的。”她认定,应该也会有人跟她有同样需求。
1995年底,李琳设计了第一件外套,接近黑色的灰,面料挺括,穿起来精神。衣服卖得很不错,她还记得零售价是200元。
李琳开店几年后,才挣下第一笔10万元,那是她的第一桶金,她一攒够就去欧洲旅行了。“开始做生意是没有钱出来的,钱总是又不够了,又不够了……”

“健美裤时代”的异类
李琳是深度旅行爱好者,某种程度上,做生意是为了让自己行走得更自在。她也在旅行中获得很多学习机会。
“我有很多不同年龄、尤其是年纪很大的朋友,八九十岁的朋友中老外蛮多的。”这些人都是她在旅途中结识的。“这类人有个共同特点:年龄跟他们没什么关系,每天还在自我学习。”
旅行是李琳从小就向往的事,真正意义上的旅行直到高中毕业才成行。“我妈带我去了一趟北京、大连,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就开启了她旅行的瘾。上大学后,只要有空就跑出去,“住同学学校的寝室,各种蹭。那时去南昌玩一趟,就花几十块钱。”
这样的旅行给了李琳全新的人生体验。“爱旅行的人一般来说都挺宽容,因为见到了各种不同,兼容度会比较好。”
去年,父亲帮李琳算了下,一年中有170多天在外旅行。父亲并不喜欢她到处乱跑,“他是个焦虑症患者,最好看见你在眼前,每一天安安稳稳,他就高兴了。”
父亲是数学老师,为求稳妥,他希望女儿读一个安稳的职业,出来还能当公务员。那时的李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知道自己不喜欢什么。比如每天一样的生活。我爸还希望我当老师,可我不想像他那样生活”。
“有的事情去做的时候,就知道不是永远的未来,比如说考大学。”填写大学志愿,父亲要求在李琳填完后,由他加第一志愿:浙江大学化学系。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李琳在家哭了一天,她跟父亲说:“我以后干的活,肯定跟化学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