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伴随着铁门关闭的轰鸣声,铁窗内的黑夜再次降临。想象一下,一位声名显赫的顾问医师,一位成功的外科医生,一位深受患者及同仁敬重的结肠科医生,在铁窗背后会有怎样的心理落差,多年来的荣誉感和自信都在法庭宣判的一刻分崩离析。去年11月,英国知名外科医生大卫·赛鲁因一名病人不治身亡而被判“过失杀人”。在伦敦中央刑事法庭上,赛鲁医生穿着的还是他专门订制的工作套装,当妻子凯瑟琳再次见到他时,优雅的西装已经变成了囚服。在探监室中,夫妇二人分坐在一张咖啡桌的两端,两把椅子都被固定在地板上。“囚犯不能起立,双方不能有身体接触,”凯瑟琳说,“简直可怕透顶……大卫永远也想不到,他会落到这般境地。”
诉说起丈夫入狱前的过往,凯瑟琳的双手一直在颤抖,几度哽咽失声。大卫·赛鲁今年67岁,他的职业生涯就此戛然而止,他们一家人稳定、优裕的生活也成为了历史。赛鲁曾是一位倍受信赖和推崇的顾问医师,无论在克莱门汀丘吉尔私立医院,还是英国医保体系(简称NHS)公立伊林医院,他的医院同事和家属,甚至国外政要,都首选赛鲁为自己主刀。即使入狱后,赛鲁依然热心助人,近来,他正在教一位狱友认字读书。凯瑟琳是伊林医院急诊室护士长,赛鲁入狱后,她仍在医院做兼职。现在,她每天都会接到赛鲁从狱中打来的电话,每次通话10分钟。赛鲁将在狱中度过两年半刑期的一半,余下的则在家中佩戴电子追踪器完成。他准备服刑期间学习法语和阿拉伯语,由于监狱规定不能给囚犯送书,凯瑟琳就把报纸文章和课本上的书页都复印下来。
凯瑟琳认为,这件事从头至尾都像一场梦:毫无逻辑,十分蹊跷。“不具备医学专业知识的陪审团如何能决定外科医生的命运?医学专家也无法认同这个判决——太让人费解和愤怒了。患者最终不治身亡,我们也非常难过,但这其实是一场双重悲剧:一个患者不幸去世,与此同时,社会还失去了一位优秀的医生。”
赛鲁医生被起诉审判以及最终的判决,都令伦敦医学界大为震惊。66岁的退休建筑师吉姆·休斯在克莱门汀丘吉尔医院接受膝盖置换术后,肠道意外穿孔,赛鲁是他的主治医生。法庭认定赛鲁没能及时采取有效措施,导致休斯死亡。虽然赛鲁本人及其支持者也承认,他本可以采取不同方案,但他们都不认为,这足以构成“过失犯罪”。而验尸官却持有不同意见,以至于通常只在医院内部问责,向死者家属道歉及补偿即告终的病例,却被法医递交给了警方。
赛鲁绝不是一个“恶棍医生”,一个置患者的安危于不顾的“冷血医生”。事实上,在赛鲁行医40年的履历上,除这件事之外,毫无污点和瑕疵。一封由100名医学界同仁签署的请愿书已被递交给英国内政大臣,人们希望赛鲁医生能够得到宽恕。但无论结果如何,出狱后的赛鲁医生都不可能继续行医,而且事故发生时,赛鲁即将退休,背负着“谋杀犯”的罪名,他也不可能再找到其他工作。
赛鲁的一位同事表示,这件事在医生群体中引起了不小的恐慌,尤其是同为医院“高危”科室的结肠科,结肠外科医生们都开始对自己的未来忧心忡忡,担心自己有一天会步赛鲁医生的后尘。
去年11月,赛鲁医生被宣判后,皇家外科医学院校长诺曼·威廉姆斯曾给同仁们写信,警示他们“此类事件(指医生被追究刑事责任)有愈演愈烈之势,定罪的门槛越来越低……医生们应提起重视,并做出相应调整。”
近年来在英国,刑法频繁介入医疗领域。2014年2月,一名验尸官请求对克罗伊登大学医院的一台“拙劣”的剖腹产手术进行深入调查,暗示该病例涉嫌“集体误杀”。在英格兰肯特郡,一名女患者在医院分娩后死亡,警方已经立案,相关医生同样涉嫌“集体误杀”。警方还针对大卫·保罗·贝利教授,一位肝脏外科医生展开调查,在对其行医记录的回顾中发现,贝利教授主治的8名患者不治身亡是“可以避免的”。
赛鲁被定罪后不久,英国首相大卫·卡梅伦对外表示,政府有意设定一项新控罪“故意疏忽”:任何有失职行为的医护人员都将“感受到法律的威力”,并可能因此面临最长5年监禁的刑罚。
对于赛鲁医生一案,一些人的看法是,医生出现失误致病人死亡,与其他行业,比如建筑业疏忽致死一样,应该受到同等处罚。但医生们普遍认为,医学是一门“模糊科学”,并不存在确切精准的解决方案,有时可能出现不治身亡的情形,所以有必要分清是“错误”还是“意外”,而在“免责”的环境下,更有利于医生们吸取教训,避免重蹈覆辙。倘若医生们对赛鲁医生一案心有余悸,再遇到这类复杂、高风险的病例,他们有可能因为害怕步赛鲁的后尘而望而却步。
赛鲁和休斯两家相隔只有几英里,这件事后,两个家庭各自的情感鸿沟恐怕再也无法平复。凯瑟琳说,现在每次看到丈夫都失魂落魄的,像是变了一个人。弗朗西斯是休斯家6个子女中的三子,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一台平常的膝盖手术竟至父亲一去不返。
赛鲁和休斯都是“顾家好男人”,年龄相仿,职业不同。赛鲁来自西非塞拉利昂,年轻有为,获得了曼彻斯特大学医科奖学金,拥有心胸科认证资格,曾经专攻心脏外科手术。凯瑟琳则是重症病房的科室护士。赛鲁与妻子在伦敦西部的哈默史密斯医院相识,现在有4个孩子,均接近而立之年。吉姆·休斯来自北爱尔兰,成年后一直在西伦敦居住,与妻子养育了6个子女,是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板。“我父亲是这个家庭的核心和灵魂,现在只剩下母亲孤单一人;家里以前很热闹,父亲常邀请朋友到家中做客,无论去哪,父亲都可以交到朋友。”休斯退休后和妻子安又回到了爱尔兰阿马郡生活。4年前,休斯先生的膝盖出现问题,需要接受膝盖置换手术,在一位全科医生朋友的推荐下,他决定在克莱门汀丘吉尔私立医院由整形外科顾问医生约翰·赫林达勒为其主刀。
膝盖置换手术很成功,但手术4天后,休斯先生出现了不明原因的腹痛,他向值班的住院医生茨威坦·乔杰夫说明此事,但乔杰夫医生是保加利亚人,双方在语言沟通上很不顺利。事后,乔杰夫医生在法庭上说,他是当日晚班唯一一名值班医生,24小时轮值,要照看全医院141个床位,非常忙碌,他当时给休斯先生开了止痛药,但没有做记录,他也没向休斯的主治医生赫林达勒报告此情况。最后,休斯先生在痛苦的绝望中又找到自己的全科医生朋友,朋友让其直接打给赫林达勒,赫林达勒为他预约了X光片并请求赛鲁医生代其关照自己的病人。于是赛鲁在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后,专程到医院检查休斯的病情,赛鲁到达时,是周四晚9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