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茱塔·维恩茨清楚地知道,孩子会将自己的生活变成监狱,因为她就曾是父亲的麻烦。她的父亲是位雕塑家,却因为儿女之扰无法工作,于是总是外出旅行,几个月都不回家。茱塔认为,父亲年仅61岁就去世了,正是因为他没有顺应自己内心的想法生活。“我在很大程度上继承了他的自由天性,”她说,“我不想犯和他一样的错误。”
如今47岁的茱塔说:“健身中心的管理工作、阿育吠陀、瑜伽,这些东西让我觉得很充实。我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生孩子的事情,也无法和一个想生孩子的男人生活。我和丈夫米夏尔甚至从来没有一起谈论过这个问题。”53岁的米夏尔补充道:“这话题离我们太遥远,我自己从来没有想要孩子的愿望。”
人数激增的丁克族
如今,不要孩子的丁克族人数越来越多。根据德国联邦统计局提供的数据,2012年,德国40-44岁之间的女人有1/5没有孩子。
虽然如今的德国有同性恋的前外长、市长和没有孩子的60岁女总理,但是公开宣称不想要孩子的行为仍然招人反感,因为这打破了一条不成文的法则:只有给世界生了孩子的人,才符合社会价值观,才对一切关于家庭的问题拥有神圣的解释权。如果有人敢不生育后代,那么他,尤其是她,会被各种无法反驳的指责所包围:要么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要么是她没有履行自己作为公民的义务。此外,多年来家庭教育专家一直明明白白地要求,丁克夫妻应该多缴纳养老和护理保险。
当然,丁克夫妻只要提出,他们中大多数人的收入都是平均收入的两倍,交的税款大多是最高的,就可以回应一切指责。然而,育有孩子的父母组成的联盟太过强大。直到今天,天主教会仍然有这样的教义:婚姻和婚姻之爱“以生育和教育后代为导向,孩子是婚姻最美好的恩赐,能极大地增加父母的幸福感”。在德国的结婚仪式上,牧师会多次向新婚夫妇建议生育后代,并给予他们上帝的祝福,似乎不生孩子就是人生的失败和不幸。就是有些医生在这个问题上也极为保守,奥地利内科医生、3个孩子的父亲马尔库斯·弗朗茨在《奥地利日报》中称,那些公开宣称不要孩子的人,内心极度自恋,会导致社会退化。
没有孩子?“啊,你这个可怜的人!”
67岁的布里吉特·德莱尔和她的丈夫,66岁的莱玛·昆克尔,在结婚30年后迎来了退休时光。“生孩子的事情又像多年前一样被如此频繁地提上日程。”扎着金黄色马尾辫、戴着圆眼镜的布里吉特说。她在退休前是一名心理治疗师,快40岁时才认识丈夫莱玛,那时她已经节育了。对此她解释:“我没有想生孩子的愿望,也无法忍受避孕药和避孕套。”
我们本期待她接下来会说出一段长长的独白,讲述她内心的分裂和恐惧:害怕因为自己的不理智而犯了一个大错。毕竟成千上万对夫妻付出一切,将所有可能都尝试了个遍——卵子捐赠、荷尔蒙分析、人工注射精子,只为要个爱情的结晶——孩子。但是布里吉特拒绝继续解释,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她一生从来没有想过要生孩子,如此而已。只因为别人无法理解她的感觉世界,她就需要折磨自己来赔罪吗?
上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早期,人们认为妻子就该在厨房忙忙碌碌,如果她们敢外出工作,还不生孩子,那她们活该是经济危机中第一批被裁员的。70年代中期女权主义的兴起才改变了这一状况。布里吉特笑着说:“那时作为没有孩子的职业女性,我突然变得时髦起来。人们甚至开始轻视和嘲笑带着孩子的妈妈们。”
世道变了。过去女性在职业、家庭二者中择其一,如今德国女部长乌尔苏拉·冯德莱恩为人们树立了家庭楷模。她一共生育了7个子女,以实际行动告诉女人们“不要二选一,而要两者兼得”的人生箴言。
当布里吉特遇到同龄女性,并回答自己没有孙子外孙时,常常会收获同情,“啊,你这个可怜的人!”有时候她会回答,她从未想过要孩子,并认为这样的生活非常美好。“他们盯着我看,就像我杀掉了自己的祖母,那种感觉很受辱。我被定义为一个自私的工作狂人,只沉迷于金钱和消费,我似乎要为此感到羞愧才正常。”
30岁的安特耶和32岁阿尔纳·梅尔茨还处于新婚期。安特耶说,向母亲承认自己不想要孩子的过程非常艰难。她在电话上提到这个话题时,能清晰地感受到电话另一头的失望。她的母亲担心她会错过什么,却不知道,正是这种无言的期望让安特耶充满负担。
生孩子是服务社会?
“人们想证明自己的生活方式优于他人。”43岁的畅销作家谭雅·金克尔指出,“宗教战争也是建立在这种思想的基础上:我不仅要为自己,还要为所有人决定正确的信仰。”
金克尔说,她并不彻底排斥孩子,只是找不到合适的男人来生。她不愿意在没有固定伴侣的情况下,不顾一切地生孩子,这样她的写作生涯也会因此受限。在老同学聚会上,她也常常不得不回答“为什么不生孩子”的问题。
“在前提条件不满足的情况下,我看不到生孩子的必要性。世界上孩子的数量是在增加的,而不是在减少。”她难以理解那些认为为了社会发展必须生个孩子的人,“那些人也会认为,移民的孩子比较没有价值,得把他们赶出去。”
如果研究德国联邦政府的《儿童和青少年报告》,就会发现,从国民经济学的角度来看,孩子和孩子其实并不一样。现代福利社会越来越多地要求父母,在私人家庭领域尽可能地抚育孩子这个“公共财产”,让他们“适应”劳动力市场和德国的经济环境。
而对未来纳税人的这种抚育最好由中产阶级来实现,就像报告中所说的:父母应该有经济保障,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德国到现在为止并没有实现减少出身歧视的目标。富人应该和富人结合,生个孩子,服务社会——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作为富人,金克尔感受到的更多是帮助的义务,因为“世界上有那么多弱势群体”。她建立起为第三世界筹资的助学项目“面包和书籍”协会,还为帮助受虐儿童的儿童村提供支持。
孕育一个新生命给世界带来了美好的希望,而拒绝孩子参与自己的生命,是看清了自身局限的富有责任感的行为。尤其是那些需要安静和计划来实现内心平衡的人,应当考虑到生育孩子带来的持续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