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日光

 2014/08/30 14:58  苏漫河 《情感读本》  (274)    

秋天掌上的日光

中考那一年,我像被丢进滚烫的油锅里煎炸着的臭豆腐,翻来覆去,覆去翻来,每一天都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之前在普通班里,我的成绩从来没有退出过前五名,而到了重点班,第一次模拟考试,我就看着那个明晃晃地挂在班级排名尾巴上的名字傻了眼……

我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来适应从一个优等生到差生的身份转变,可是无果。老师和同学们也都根据历次的考试成绩在心里将同学们分成了三六九等,而我在嚣张了几年以后,终于沦为“娘不亲姥姥不爱团队”中的一员,孤独地蜷缩在这个教室的一角。

望着周围那些矜持骄傲的面容,我开始怀念曾经在普通班的生活。那些早已泛黄陈旧的琐碎往事,似乎突然变得鲜活,在枯槁中泛起了一缕微光,照亮了一抹抹细微而又生动的纹路,满满写着的都是快乐。我无比怀念那一段在每个课间关起门来、放着Beyond的音乐、大家一起吼着“迎接这光辉岁月”的时光。

于是,每次下课铃响了,在其他人埋头题海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顶着讲台上老师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昂着头,大踏步地走出教室去寻找我曾经的“战友”。除了我,没有人知道,我故意装出这样一副趾高气扬的态度,不过是为了掩饰在重点班里无所适从的难堪和自卑。

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原来的班级会是我的疗伤圣地,然而在接二连三地听到那些熟悉的面孔用一种近乎恶意般嘲笑的语气说出:“哎哟,重点班的学生怎么有空来我们班”“好学生来了,赶紧来踩踩,让我们也沾点仙气”之类的话语时,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当开学的第一天,我背着书包抱着大堆的资料走出这个班的时候,我就成了他们心中的“叛徒”。

当无论怎么努力都换不来自己想要的结果时,我开始学会放弃。每天在课本里夹着课外书,看得不亦乐乎。有时候看累了,就抬头看看窗外。我的座位正对着学校大门,葱葱茏茏的大树在窗边投下斑驳的碎影,温暖的日光穿过枝丫落在掌心。于是想起自己喜欢的那句歌词:秋天掌上的日光,一寸能许一个愿望。

心里的刺

睁开眼睛时,我握紧掌心的余温。操场、塑胶跑道透过明亮的窗户直抵眼底,而在我的眼里永远只有从座位到校门口的那一条直线。我羡慕地望着那条路上走过的每一个人,渴望着有一天能冲破阻碍一跃而起,在风里奔跑,冲出初三(8)班,冲出那如死水一般凝滞的生活,迎接真正的光辉岁月。我把这个梦想说给阿程听的时候,他说你这是在做梦,做了一个武侠和荒诞合二为一的梦。

阿程是中途从外省乡下转来的,是这个班里唯一不嫌弃我的人,虽然初见时我很嫌弃他。当时我看着眼前这个说着一口含糊不清的方言、只知道嘿嘿傻笑的大高个儿,在心里很恶毒地想,我要是活成他这个傻样儿,就直接自挂东南枝了,省得浪费粮食。可事实是,阿程在重点班里活得如鱼得水,我却如同离了水的鱼一般,奄奄一息,都用不着自挂了。

那时候只有阿程愿意陪我聊天,我跟他说那些不可一世并且不切实际的梦想,他跟我说他老家的琐事,一个假大空,一个接地气,聊起来也算是相得益彰。可我心里总有根刺,为什么阿程这样的人都能学好,能得到大家的认可,我就不可以?我甚至要比他更加刻苦更加努力。

他的眼泪

那根刺扎得我日夜难安,终于有一天,得到了释放。

那天是久违的音乐课,漂亮的女老师笑着说,哪位同学来给大家唱首歌提提神?大家都在忙着奋笔疾书,没有人理会她。女老师尴尬地站在那里。我转头看见一旁傻呵呵的阿程,心里一转,故意大声地说:“老师,阿程想唱歌。”

被晾在讲台上的女老师终于找到了台阶下,笑得更加温柔地让阿程起来唱歌。阿程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低着头不吭声。老师问了一遍又一遍,得不到回应,脸上的微笑终于消失了,她大声说:“唱不唱?不唱就出去!”声音近乎刺耳。

教室里不知何时变得无比安静,只听见窗外鸟儿的叽喳声。阿程的脸涨得通红,我没想到自己一个恶意的玩笑会闹到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终于,阿程唱了一句,同学们就哄然大笑。因为他唱的是我们熟悉的校歌,但是调儿巳经跑到十万八千里以外了。

我坐在他旁边,清楚地看见他的手握成拳,然后他哭了。

我第一次看到男孩子哭得那么伤心。我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自己内心的卑劣。我不知道这样的卑劣是我骨子里与生俱来的,还是这半年在重点班里某些情绪腐烂生疮后繁衍的。可不管怎样,我竟是如此可耻,可耻到要用伤害别人的方法来抚慰自己。

后来的许多天里,阿程开始变得沉默。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只能缄默无言。我们是同桌,却泾渭分明。班里最后一个肯与我说话的人也被扼杀了,我开始尝到真正的孤独,近乎噬魂销骨,让人坐立不安。

又一次模拟考到来,我看着密密麻麻的物理卷子,大脑一片空白。身旁沙沙的写字声像春蚕吞食着桑叶般,携带着时间转瞬即逝。突然,有人碰了碰我,转头,是阿程,他把卷子挪过来。来不及矫情,我拿起笔写得风生水起。交卷后,我看着阿程说谢谢,他依然傻笑,我也笑了。

未来有光

中考到来的时候,其他人忐忑不安、紧张到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有我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因为终于快摆脱“臭豆腐”的命运了。

两天匆匆而过。中考结束的第二天,我跟着爸妈回了老家,每天过得浑浑噩噩。直到阿程打来电话说可以查成绩了,我才从酣梦中惊醒,恐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听到电话里冰冷的女声报出一个一个数字时,我愣了。当时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若狂,而是想着我要用这个分数砸晕班主任。于是我故作淡定地拨通了班主任的电话,在寒暄中怀着最恶毒的心思旁敲侧击地问出了班里最得宠的几个学生的分数,然后谦逊地说出了自己的分数。

听着电话那头掩饰不住的喜悦声音,我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无聊透顶的事情,就如同那一日把阿程推出来唱歌一样愚蠢。只不过瞎猫碰上死耗子,考了个好成绩,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于是心平气和地与班主任聊了起来。依然是听惯了的声音,那些诚恳的话语被电波冲刷得有些模糊。我突然发现这一年的煎熬也许不过是自以为是的画地为牢。那些臆想中的轻视和鄙夷也许只是在为我自己的自卑和胆怯埋单。

不管真相是不是这样,我决定都把它当作唯一的真相。

挂了电话,我轻描淡写地把分数说给爸爸妈妈听。阳光倾泻而下,落满他们略显沧桑却喜不自胜的面容。明亮的曰光下,我伸出手掌,温暖覆盖,握住了满手的丰沛。

我仿佛看见了未来有光,闪亮如斯,涤荡过青春里那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记忆和时光。

摘自《哲思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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