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

 2014/10/08 11:35  方羌羌 《读者·校园版》  (883)    

方羌羌,作家、编剧、填词人。生于杭州千岛湖,现居北京。著有长篇小说《我们的岛沉入水下》。

编者按:青春是葳蕤绚烂的夏花,青春是悠扬动人的欢歌。尽管时光荏苒,青春易逝,但每个人都有过不一样的流金岁月。近期,我们约请了一些知名学者、媒体人、专栏作家,撰文回忆自己的中学时代,和广大读者朋友一道分享他们的青春之歌。我们从2013年第14期开始,连续刊发,敬请大家关注。

哎,我们3个人怎么就成了朋友?实在不可思议。

贴在教室黑板上的模考排名表,你和小宇永远毫无悬念:你第一,他倒数第一,我呢,总是以瞬息万变的姿态,时而靠近你,时而靠近他。

如此天差地别的3个人,竟然打打闹闹,做了10年的朋友。

虽然一开始,我们那么讨厌彼此。你讨厌小宇“游手好闲、吊儿郎当”,他讨厌你“学霸的优越感”,我讨厌你们天天说我“墙头草,跟谁都交好”。

记得我们仨真正结缘是在那年冬天吧。

南方的雪尤为难得,所以每次下雪都热闹得像是过节。下课铃一响,我和小宇不约而同地冲出教室,扑向茫茫雪地。10分钟的鏖战实在短暂,但下一堂课是管校长的课,谁也不敢怠慢,就连隔三岔五就被通报批评一次的小宇,也只能被我连拖带拽地拉回教室。

教室内鸦雀无声。3分钟后,校长迟迟未到,我手中的雪球早已捏得结结实实。坐在后门的小宇再也按捺不住,掏出蓄谋已久的雪球,朝着前排的我奋力一丢。雪球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你的后脑勺。白羊座的你二话不说,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雪球,砸向教室后方一脸错愕的小宇。只听“啪”的一声,刚进门的校长眼镜被砸飞了。向来以“变态”著称的他果然没让大家失望,喝令我们仨在操场罚站一节课。

一刻钟后,我们的鼻尖、睫毛上、脑袋顶堆满了雪花。小宇见你哆哆嗦嗦,想把外套给你,算是补过。谁料,你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叫他能滚多远就滚多远。他只好识趣地把话咽了回去。突然的沉默,让四周更静了。偶尔出来觅食的冬雀慵懒而迟缓地跳动,在雪地上留下了微小的爪印,很快,那爪印便被落下的雪花掩盖得了无痕迹。

终于,我们站成了3个雪人。下课铃声响起的瞬间,只见你脚下一软,栽进了雪地。你在医务室昏迷了一刻钟,醒来后怎么也想不起小宇是如何背着你穿过风雪。

但从此,我们仨便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每天放学,我们乘同一班公交车回家,坐在末排,分享八卦、零食和MP3里的歌。是的,那时的我们无法免俗地爱着周杰伦,甚至许下承诺,高考后的秋天去上海看他的演唱会,虽然后来我们都没去成。

记得那时候,小宇家离学校最近,其次是我,你家最远。可每次我们执意要送你的时候,你总说:“不必了,车到站就下吧,该去哪儿就去哪儿。”每次我下车,你总会冲我一笑,潇洒地挥挥手,连句“再见”都不说。

夏天过后,你去了香港念金融,我到北京学电影,小宇家花了大笔钱送他进了宁波诺丁汉,打算后两年交换去英国。

11月末,我们身处三地,在QQ群里讨论周杰伦上海演唱会。我心里遗憾愿望没能兑现,嘴上却吐槽其实也没什么可看。何况一进大学,我的室友听的尽是Bjork、Radiohead,我连Jay提都不敢提。

再后来,我们各自有了新朋友。小宇打来电话时,我正在跟室友玩桌游,三句两句就匆匆挂断。一开始,每天一通的电话,后来变成一个礼拜,再后来,一个月、一个季度。你就更不必说了,国际长途太贵,联系基本依赖网络,但很快我们就发现,虽然身在同一时区,却像隔着时差。白天你在港大自习室啃书,我在睡觉,晚上你登QQ给我留言,我在钱柜KTV通宵K歌。或许3年高中压抑太久,一到北京,远离了父母的视线,我如同饕餮,疯狂地享受着自由和放纵。

慢慢地,我融入了这座城市,开始“不再需要”你们了。

某天凌晨,我带着满身的酒气,跌跌撞撞回到宿舍,无意间碰到鼠标,电脑桌面处于登录状态的QQ闪烁不止。我打开一看,全都是你的留言。你说你在出租车的电台听到一首歌——《三人行》,想到我和小宇,还说你揣摩很久,歌词写的是“我”自小与孤独为伴,却为何叫“三人行”?

我点开离线文件,柔声娓娓道来:

……

年龄如流水般骤已十八与星做伴

没有别人来我心内敲门

而旁人从不知亦懒静听我心内事

但我现能寻到解闷锁匙

星与月儿共我常在晚空内漫游

笑着喊着结伴携手空中观地球

我似乎找到了答案,便留言给你——一个孤独的人,找到了聆听的伴、解闷的“钥匙”。“星与月儿共我”不正是“三人行”?星是小宇,月是你,我们不也曾“笑着喊着结伴携手,空中观烟火”吗?

宿醉醒来,看到你留给我一个宽慰的笑脸,想起从前放学下车,每次回头,你都是这样微笑着。

一晃7年过去,你毕业后蜗居在香港一个10余平方米的房间;我混迹于大大小小的剧组;小宇没有照父母的安排前往诺丁汉,毕业后在中学附近开了一家眼镜店,他说他知道自己什么德性,去哪儿都不顶用,不如省下留学的钱,给爹妈养老。

这7年间,我并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过的,以至于突然收到你的请帖,的确有些惊讶。我发了短信祝你“新婚快乐”,你却回我:“最近跟小宇联系了吗?他还好吗?”我这才意识到,我跟他也很久没联络了。

时间让我们得到了很多,毕业证、第一笔工资、护照、保险、年终奖、驾驶证、婚姻……我们对世界的了解越发深入,对人生的掌控越发熟稔,回过头却发现,不知不觉中已丢失了许多东西。

昨天,我们约在母校操场见面,当是你的婚前派对。我第一个到,坐在看台,静静地望着曾经熟悉的一草一木。正是暑假,校园里空无一人,当年栽下的合欢、香樟也早已葳蕤。忽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远远地,你和小宇缓缓走近。突然,便想起了那年冬天,这片操场上的3个“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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